人事部里有陈沓的俩位同事. 男的便是陈沓的部门主任Geenick, 女的是人事部经理Jenny Lee. 虽然她的姓是Lee, 但是她跟唐朝的李渊,李世民一家一点亲戚关系都没有. 有许多白人姓 “李”, 这是在北美白人中比较常见的一个姓. 比如, 美国南北战争中有著名的Robert E. Lee；美国独立战争时期, 他的父亲 “Light Horse Harry” Henry Lee；同一支军队中还有Charles Lee, 一个美国版的赵括, 纸上谈兵的主人公. 另外还有Lee Brothers. 独立宣言上还有好几个姓Lee 的签名者. 由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喜欢取洋名字, 所以陈沓怀疑过几年, 朝鲜的李家, 中国的李家和美国的李家在书面上可能就分不太清楚了. 陈沓在翻译同事的名字的时候, 喜欢有选择性地音译或意译. 象Jenny Lee 就翻译为 “李坚妮” －音译; 但是翻译他自己的主任的名字的时候, 那说来就话长了. 意译. Geenick 的全名实际上叫B．B．Geenick，他是亚美尼亚人．由于他说第一个缩写的B．还原成原型太难发音了，所以不难为同事；第二个B．也太难发音了，也不难为同事，于是叫大家称他为Geenick．这Geenick的名字听起来就好象英文单词genius－天才的意思．久而久之，Geenick不断使陈沓想起他在上大学的时候，在大街上看见的一个挂着 “真天才”招牌的杂耍艺人．这位师傅抄着翻过几座山漂过几座岭的口音说：“饿，祖上姓贾，单名一个字，药．早年学艺在少林寺，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是傻把式；咱有说有练，．．．”　啪！一拍肚子， “真把式！”　

从他上任的那天起，这位贾药师傅就开始在 “电导”的安卡和众人面前耍出他眼花缭乱的管理艺术．第一个开刀的，是一个南斯拉夫来的管程序员的经理，叫Drag. Drag, 在斯拉夫语，也就是古俄文的意思里边，是“亲爱的”意思．这位“亲爱的”经理，由于生逢乱世，家里失去了亲人，所以他跟谁都处不来，少言寡语，自己编自己的程序，总觉得这世界欠了他一笔债．他经常改了程序很少告诉别的人．当在 “电导”里边引起混乱以后，他就说：“我太忙了，没时间跟你们争．”　在贾药师傅上任以后的第二个周末，所有这位“亲爱的”经理的用户名和密码都被改了．然后星期一“电导”内部的官方报道说，这位“亲爱的”经理辞职了．贾药师傅耐心地向群众解释：“我诚恳地请他再考虑考虑，可是，人各有志啊！Miodrag, 你就把这付担子担起来吧．”

Miodrag是另一个从南斯拉夫的战乱中移民到加拿大的程序员．他人缘极好，人气极旺．“Mio” 在斯拉夫语里是“可爱的”意思．于是这位“可爱的亲爱的”经理就代替了“亲爱的”经理，接替了“天使城的士” 项目组．可能是因为“可爱的亲爱的”经理从来没有表现出世界上每个人都欠他一笔债吧，陈沓跟“可爱的亲爱的”经理一向是好朋友．谈谈 “黑名单上的人”或“铁托”什么的，高兴的时候还叫他“米沙同志”．“Hey, comrade Misha!” 这位“米沙同志”回应“Hey, comrade Dar-veed!” 为了支持“米沙同志”的工作，陈沓向贾师傅提出，是否将自己的组里匀一些程序员到“米沙同志”的组里去．从私心上说，陈沓也非常厌烦每周的总结报告里边总得写二十多个人在干吗．贾师傅高兴坏了，于是把所有的工作组全部打乱，谁到哪个工作组干吗全由他支配．每个程序员只是行政上向某个经理报到．陈沓拿着新的工作组人员名单一看，能干的Alex Volnov 不见了，好玩的J. P.也只是一半在自己的组里．．嘿，这名单怎么好象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区划分呐?! 欧洲人全在欧洲战区，亚洲人全在亚洲战区．“贾师傅是怕我驾驭不了老外哪，还是觉地老中跟我一起干活就不会叫我洋奴或是假洋鬼子了?” 后来为了工作需要，陈沓老得去借Alex Volnov 回来，从此，他对贾师傅也就处处提防．仔细观察他发现，贾师傅身后背着的麻袋里面，有各个厂家生产的各种绊马索，一不留神眼前就是一个套．贾师傅是讨价还价的高手，跟人谈话的时候，尤其是跟下级谈话的时候，喜欢把人放在防守的位置．若此人不在防守的位置，怎么办呐? 啪，啪，啪，使个二踢脚或者快步击三拳，把他逼到防守的位置．举个例子吧．一个年青人来面试，贾师傅会问他，严厉地问他: “你的顶头上司是谁?” 虽然贾师傅不可能知道温哥华所有的顶头上司，但是这样的问题往往使得年青人们，尤其是有劣迹的年青人们，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于是他们开始防守．

陈沓走进人事部，看见唯一一个空位子，这也有讲究．贾师傅在请客吃饭的时候，喜欢摆一个 “空位子阵”．让客户代表一个个地坐在他想要他们坐的地方，这样谈起买卖来不就方便了．本来象今天这种交代下岗的手续，是“李坚妮”的事儿，可是贾师傅的“空位子阵”把陈沓逼的跟他坐得更近一点儿．于是，他可以亲切地给陈沓说: “小陈呐，你也知道，这个 “北方之星”项目做完之后，我们没有收到新的订单．前几天你也看到了，咱们的剑桥办公室两名程序员已经下岗啦．这之后呢，我们大家也都以为，这财政紧缩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今天安卡告诉我，你的职位现在也要没有了．我们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看你是不是愿意说，你是自愿离开的．这样在你的履历表上，看着会好看一点儿．喔，你放心，我们还是会给你必要的文件，这样你可以到政府机关领到下岗补助．”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陈沓的心头．“屁，屁，屁；屁是一种碳酸气，丢在人的肚皮里，滑来又滑去．一不小心，飙到意大利，意大利的国王正在做生意．接到我这个屁，他是谢天又谢地．” 这就是温哥华的高科技产业．有两个突出的特征．第一，比例奇高的 “英特网” 技术人员认为“英特网”上的高精尖技术，全部来自于三级片和黄色录像公司．陈沓在美国工作了将近十年，没听见一个人这么说；而在温哥华工作了五年，听见五个人这么说．第二个特点是，温哥华的高技术公司喜欢逼着雇员 “自愿” 离开，然后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了帮助他们有一份漂亮的履历表．既然陈沓已经见过那外面的世界，便不会回来求这些土财主．温哥华人口接近两百万，但是没有一个全美五百强规模的公司扎根在此．在北美地图上找一找，许多小城市都有自己引以自豪的五百强．这些小城市包括许多很少听见的，象Boise, Idaho; Omaha, Nebraska; Columbus, Ohio; Cincinnati, Ohio; Hartford, Connecticut; Woonsocket, Rhode Island; Bentonville, Arkansas; 等等等等．一个五百强总能带动一大帮．如果说到推动技术的发展的话，那钞票总是比避孕套威力大得多吧．

陈沓跟很多移民想法一样，快拿到加拿大公民的时候就不太买温哥华的帐了．说什么漂亮的屡历表, 您留着自个儿用吧. 陈沓稍做考虑以后回答说: “既然我是被迫离开, 我当然不愿告诉别人我自己选择离开. 但是如果公司为了鼓舞士气,让大家干活有劲, 我会帮忙圆这个谎. 既然我老教育别的程序员, 要有集体主义精神, 我自己应该首先做到.” 李坚妮叫着陈沓的英文名字说: “David, 但是我…..” “哦, 好好好, 我来说吧.” 贾药师傅很快插了进来. “我和安卡都很感谢你对电导的贡献, 应该说, 整个公司所有员工都应该感谢你在北方之星的项目中所起到的带头作用. 我们希望你不要对公司产生太多的反感. 当然啦, 我们对你是一点儿反感都没有, 仍然象以前一样信任你. 由于你以前的贡献和平时的为人, 我们深信你的职业道德, 我们不会象对待其他离职人员一样, 把你立刻押解出门, 或者叫你交钥匙. 你可以有两个星期的时间, 交代工作, 准备准备. 我们呐, 衷心祝愿你以后的事业一帆风顺, 前程似锦….. 就说这么多吧. 你知道这不是一个很容易谈的话题. 呃….,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吗?” 这个时候的陈沓似乎全身每个细胞都被人撞了一下, 仿佛一个跳水运动员入水时来了个翻煎饼, 砸油锅式. 虽然有一点儿思想准备, 但是, 肚子被抽的感觉总是不太舒服. 他对贾药师傅和李坚妮说: “没…没什么要问的.” 在胡乱地跟李坚妮和贾药师傅握过手之后, 陈沓走出了人事部. 总而言之, 言而总之, 陈沓觉得在加拿大下岗比在美国轻松多了. 在美国下岗以后, 很快就会被人叫做 “不合法移民”, 而在加拿大, 大家既然都是有永久居住权而来的移民, 暂时可以不用急着卖房子或者打铺盖卷儿.

陈沓走出人事部还没舒一口长气, 贾药师傅又追了上来, 一个个马屁地尽往他身上塞. 这是陈沓观察到的贾药师傅的办公室艺术的另一部分. 那就是在一对一的情况下, 在裁判没有看见的情况下, 不断地给同事, 也就是对手下迷魂药, 把他们捧到天上去. 当有观众的时候, 或者裁判开始抬头记印象分, 风格分, 艺术加分的时候, 贾药师傅轻描淡写地一脚把凳子一踢, 让你爬得高, 摔得重. 与此同时, 他来这么一两个力挽狂澜的动作, 顺便再加几句 “唉, 我才出去几天哪, 怎么历史的车轮就倒转了呐?” 总结贾药师傅的与人交往行为就是, 在公共场合把马屁往自己身上吸, 在一对一的场合把马屁往别人身上推. 现在贾药师傅跟陈沓就是一对一, 所以他又开始夸陈沓的贡献, 开始嘀咕安卡怎么不人道, 把离职的职工押送出办公室, 没把他们当职业人员看待. 陈沓心里想: “得得得, 你们哥俩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癞蛤蚂还好意思说王八.”

贾师傅跟安卡在一起工作, 那可是有年头了. 二十多年前, 他们俩都在温哥华附近一家一百来号人的生产无线电通讯器材的电子仪器公司干活. 安卡是专管市场开发的副总裁, 贾师傅是开发部主任. 有一天, 那个美国的做广告号称 “汽车还得马来拉” 的 “大哥大移动电话公司”收购了温哥华的这家小公司. 于是温哥华的高科技市场上出现了许多从这家小公司自愿离开的人. 在安卡和贾药师傅的屡历表上, 他们还分别把自己说成是“大哥大移动电话公司”的副总裁和“大哥大移动电话公司”的开发部主任. 凭着这个全球五百强的招牌, 他们各自经营起了自己的个体户. 后来安卡的个体户发展到了一百来号人, 成为了名列温哥华前三十名的高科技公司. 而贾药师傅的个体户一直也就那样, 所以他挣了几个零花钱以后, 决定还是来为安卡工作比较好. 贾师傅受雇以后, 电导公司的人事组织结构上出现了一个象良性肿瘤一样的不正常肿块. 因为在贾师傅上任以前, 电导公司的所有程序员和程序员经理们已经有了一个顶头上司, 那就是开发部的副总裁 Mark Greenburg. 既然 Mark 是标记和记号的意思, 那且把这位副总裁叫做 “记号副总裁” 吧. 所以现在在一百来号人的电导公司的三十多个人的开发部里, 有了这样的官僚结构: 大老板安卡, 二老板记副总裁, 三老板贾师傅. 更妙的是, 大老板和三老板是哥儿们. 所以程序员和程序员经理们经常得注意好自己是否站错了队. 因为二老板有的时候说的话是抵不过三老板的. 二老板记副总裁是土生土长的温哥华所在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人. 记号副总裁总是记下一股浩然正气. 每天早上八点上班, 正负不超过五分钟; 每天下午五点下班, 正负也不超过五分钟. 他是一位所谓考过执照的“注册工程师”, 喜欢博览群书, 了解新思维, 新动向, 新技术. 然后认真挑出这些新思维, 新技术, 新动向的漏洞, 用来说服大家 -- “这些新玩意儿都是中看不中用, 没什么必要.” 他几乎每天都带着中午饭来上班, 吃中饭的时候边吃边干活. 简直就是一个雷锋同志钉子精神挤和钻学毛选的活典型. 一般情况下, 他坚决反对大老板和三老板的为了赶进度要求雇员来加班. 因为他相信, 要求雇员们太劳心劳力总是不能长久. 在9.11以前, 经济还不错的时候, 记副总裁还坚决反对裁人. 不管一个程序员表现多差, 一个也不能少. 尽管记副总裁有着许多源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强大的工会组织的无产阶级的同情心和阶级感情, 但是由于他说话刻薄, 仍然遭到劳动人民厌恶. 本来他想说一句话, “你不应该这么做”, 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 “你这么做了?” 然后嘴张得大大的, 脸上的表情写着 “你这个白痴”. 再加上, 他的头可以用一句歌词来形容, 那就是 “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