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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首叫《Yakety Yak》的歌在小饭馆里响起的时候,不仅废物回收公司的雇员这一桌在跟着摇头晃脑,别的好几个饭桌上有的食客也跟着在陶醉。

可伦·布伦对自己放了这么一首歌感到非常得意,在摇头晃脑的同时对另一个摇头晃脑的陈沓说:“哎,说说你们中国的音乐是什么样子?”

陈沓觉得这问题没办法简单地回答,第一反应是用时间顺序给她说了一下:“中国的音乐啊,我小时候都是文革歌曲。咱们从八十年代说吧,快到八十年代了,《八十年代的新一辈》,82年《少林少林》,84年《迟到》,86年《让世界充满爱》、《明天会更好》,88年大家《跟着感觉走》……”

坐在可伦·布伦边上的Mark Dressler说:“对了,是这些歌,我全听过。”

可伦·布伦对Dressler说:“别打岔。”然后转过头去对陈沓说:“这些音乐都什么样啊?”

对于如此熟悉印在心里的歌,陈沓想都不用去想,张嘴就来:“文革的时候,中国的音乐比较雄壮,像进行曲,比如《马赛曲》那样的,革命嘛。后来好长一段大多数中国人爱听的歌曲叫抒情歌曲,如果是港台来的就叫流行歌曲,就好像你们美国的Pop Music,Pop Music是Popular Music的意思对吧?”

想起Popular这个英语单词的翻译,陈沓的脑子里“嗡嗡嗡”地想起了84年中国大学的校园里,一幢幢的学生宿舍放着张行的《迟到》。接下去又说到中国86年的大学校园里到处都放着的《让世界充满爱》和《明天会更好》,陈沓是这样总结的:“后来呢,中国的音乐工作者们发现中国人喜欢听港台来的歌,港台的歌呢又加进了很多西方的音乐成分,所以中国的音乐家也开始模仿西方的音乐,甚至加上一点教堂传教的音乐,就像你们那个麦克尔·杰克逊的《我们是世界》,一开始那句话不就很像教堂里的声音吗?”

听见麦克尔·杰克逊的名字,Mark Dressler 伸出一个拳头,抬到与嘴齐平,拳心向已,微微转身,转到一个可伦·布伦看不见他拳头的角度,然后弹出中指直指上天说了一句:“Michael Jackson!”

Mark Dressler 是威斯康星来的人,威斯康星是美国著名的奶制品产地,车牌上都写着America’s Dairyland。当Mark Dressler 转过头去的时候,在逆光的条件下,陈沓看见他脸上典型的威斯康星人的特点。这不是陈沓第一次看见,该州来的人脸上该冒汗的毛孔里冒出来的是奶油。想想那麦克尔·杰克逊也真冤枉,大把大把的银子花了做手术,就为了有一块奶油小生的白色脸皮,最后还被这帮天生奶油的人这么瞧不起。

陈沓撇开Mark Dressler接着给可伦·布伦介绍中国的音乐:“88年的《跟着感觉走》是一首很好的歌,很独特。不像中国歌也不像外国歌,而且那首歌后面的故事还特别多。后来快到90年了,我出国以前,觉得中国的歌越唱越慢,越唱越悲伤。”

这时候陈沓的脑子里想起了陈慧娴的出国系列歌曲《千千阙歌》、《人生何处不相逢》、《夜机》,以及自己在北京六保大厦去拿飞机票时,那外企的服务员不断地放《一生何求》。

后来陈沓想起了一盒叫《青春派对》的磁带,接着对可伦·布伦说:“有一个中国乐队,用英语唱了很多中文歌,他们的英语发音挺标准的。可是我拿到美国来听了几个月以后,觉得那些歌跟美国的歌却是一下就能听出来还是有不同的,节奏慢,而且听起来总有点悲伤。”

Mark Dressler喝了几口啤酒,东张西望,跟别人搭搭话以后又进来插话:“噢你说悲伤的歌是吧?我们美国也有很多悲伤的歌。你听听所有的乡村音乐吧,就那么几个主题:我老婆离开我了,所以我很难过;我的女朋友离开我了,所以我很难过;我的狗离开我了,所以我很难过。你听现在放的这首歌就是乡村音乐。”

陈沓一听现在餐馆里的Juke Box里面正在放着“Here’s a quarter, call someone who cares.”

“我觉得这首歌挺来劲的嘛,这不是人在赌气吗?”

Mark Dressler说:“你再等会,我看这家藏了不少乡村歌曲。”

过了一会Juke Box里面放出来的歌是:“Don’t break my heart,my achy breaky heart,Just don’t say you understand。”

这首歌的歌词是说“别损害我那疼痛受伤的心”,可是歌手的语调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在舞台上狂奔狂跳的吉他手。

陈沓忍不住说:“好劲呀,太棒啦!Very good!”

Mark Dressler 既听不懂“好劲呀”,也没明白什么叫“太棒啦”,只是听懂了“Very good”,接着说了一句:“不错吧?下面这首又是一首伤心的乡村音乐。”

果然,过了没多久,餐馆里的Juke Box里面放出了一个女歌手大声呵斥的歌声:“How did you get to me?No one else on earth,could ever hurt me,break my heart the way you do……”

这个女歌手叫Wynonna Judd,陈沓记得不久以前在汽车旅馆里的录像上看过她演的这段音乐片,于是叹了一句:“好厉害的皮夹克女子。”

通过这段对音乐的总结,陈沓发觉了第三世界国家和超级大国人民的又一不同的地方。第三世界国家青年男女在失恋以后往往在那儿抑昂顿挫地感伤,而超级大国的青年男女在失恋以后往往在那儿蹦蹦跳跳地痛哭。

可伦·布伦在谈完音乐以后,对餐馆里柜台前的一块牌子开始发生了兴趣,牌子上写着:“Thursday,Ladies’ night!(星期四,女士之夜!)”她对同事们说她要提前告辞,准备女士之夜再来这家餐馆,然后就起身回旅馆去了。

“女士之夜”实际上是餐馆老板为了吸引男士而想出来的花招,在那种晚上女士喝酒点菜都有折扣或者免费,女士们会比平常来得多,男士们更会成倍地出现。

在美国做餐馆生意的经常得想出类似的花招,卖早点的小店老板经常会给警察免费的咖啡和面包圈,这样警察来得多了,强盗就来得少了。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分析,这就是社会物质财富极其丰富的情况下,广大人民的觉悟会自然提高,学会自觉的对社会奉献和给予。在餐饮业里对这种现象更恰当的文学描述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

这世上没喝醉的人可多了,言语之中往往表达着另一层意思。

Joey Junker看着同桌的地质队员中唯一的女同事走了,嘀嘀咕咕的说:“吃饭不都公司报销吗?她去捡那女士之夜的便宜干嘛?”

Mark Dressler假装用鼻子闻一闻可伦·布伦吃剩下的盘子,调皮地说:“人就是爱省钱不是?Karen就是喜欢点这种便宜的菜,这种菜,Smells like tuna,tastes like chicken. ”从字面上翻译,tuna就是金枪鱼的意思,chicken就是鸡肉的意思。

陈沓觉得这两种食品味道都不错,于是便问Mark Dressler:“这两种食品不便宜啊,而且味道也很好啊?”

Mark Dressler 带着Joey Junker抑制不住的开心的笑,笑得眼泪和奶油都快出来了。

陈沓以严肃的表情左右转转头,最后眼光遇上了马克·兰博愿意答疑的面孔,问起他Mark Dressler为什么笑得那么厉害,兰博说:“哦,tuna和chicken都是指女人或者女人的器官的意思。”

陈沓这才明白,原来是在这儿着了小流氓的道。不知道将来应该把Dressler这种名字翻译成”拽死了”还是”转死了”。

Richard Westwood在Mark和Joey笑完之后说了一句:“我现在明白为什么Karen要去参加女士之夜了。瞧不上你们这帮跟她一块采样的小伙子。星期四她可以在别的一群小伙子里面采样,明白了吧?”

转死了或者拽死了嘴里不服,嘟嘟啷啷地说:“瞧不上我们不也瞧不上你们吗?别忘了兰博和你Bud不都离婚了吗?你们也是单身啊。”

这时候陈沓注意到跟Richard Westwood比较熟悉的人老叫他Bud Westwood。这位Bud Westwood以小领导班干部的身份说:“哟,这可提醒了我,你们以后跟Karen在一块可得注意了,她如果雇一个律师,控告废物回收公司的工作环境对她有威胁,有性骚扰倾向,我看咱们雇主可是辩护的余地都没有。”

转死了或者拽死了只好妥协说:“哦惹不起惹不起,都怪这Anita Hill,控告Clarence Thomas哪门子的性骚扰,现在好了大家都来 Political correctness。”

Anita Hill控告Clarence Thomas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为最高法院的大法官的候选人提名,发生摩擦的一次案例。Political correctness 用中文翻译就是“说话小心,以免被打成现形反革命,影响前途”。

废物回收公司的环境地质队员们为了political correctness 决心换个话题,于是谈起了politics。

那时候的陈沓对美国的政治一窍不通,只好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不过听着听着很快就有了收获。第一个收获是想好了转死了或者拽死了还是应该翻译为”转”死了。这超级大国的人民谈起政治来,一个字,”转”(转文)!这第二个收获是发觉了超级大国人民跟别国人民的又一个不同点,正好像中国当代的爱情歌曲比起美国当代的爱情歌曲来说忧了一点,中国人谈政治与美国人谈政治比起来也有相似的感觉。中国人延古人之风:“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呼?”

这帮老外啥也不知道,一谈就谈到外国去了:“伊拉克、萨达姆候赛因……”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一下谈了好几个话题,没一个话题是担忧自己国家人民的。人民生活好着呢,吃饭从来不用把盘子舔干净,出了门从来不用随手关灯。

谈到军队建设,很奇怪为什么克林顿上台以后第一项新政措施就是允许同性恋参军?有一与会者发言说到最近在报纸和收音机上看到和听到的一位将军对克林顿的评论。那位将军说克林顿是“Pot smoker, Draft dodger, Womanizer, Gay-lover”。

另外几个哥们在那儿回顾和奇怪为什么老布什在竞选中会输给了克林顿。想想这第一次海湾战争结束以后,老布什的威信多高啊,得胜回朝的三军的统帅,自己做总统的时候打了胜仗不说,还给里根做过八年的副总统,在白宫住了那么多年,简直连白宫草地上的蚯蚓都能叫出小名来了,历史上哪儿有比老布什更有执政经验的总统啊?你一言我一句最后还是觉得日本人“狡猾狡猾的”,把美国的汽车工业挤得不成样子了,布什这样的二战英雄也就被拉下马了。不过哥几个对老布什领导革命战争的能力还是首肯的,打赢冷战多半是里根的功劳,但是布什的贡献也不可忽略,打赢这个伊拉克,这个老布什的一举一动更是可圈可点。最后大家同意这第一次伊拉克战争胜得是非常的圆满,连社会主义国家都对萨达姆·侯赛因一片谴责,近代历史上还有比这更孤立的倒霉蛋吗?

年纪大一点的开始为越战的军人报不平,认为那一代的军人打得那么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回来还直被大家吐唾沫,这新一代的军人上战场没几天,受伤没几个,这热烈欢迎的男男女女拿着鲜花冲着他们就去了。年轻一辈认为以后仗就该这么打:“我们美国人制造的那个卫星”,已经能够从太空看见地球上车牌印的什么字了,以后打起仗来还不就跟玩电子游戏一样吗?他们引用了一个媒体上采用的名词:“Nintendo War”。老一辈仍然保持他们的慎重,认为不是每一次战争都能像任天堂的游戏那么容易玩的。

尽管有那么一点意见的不一致,但是老一辈和新一辈还是一致地认为:“别看我们武器好,正义在我方,我撩倒一个,俘虏一个,撩倒一个,俘虏一个。”

打伊拉克他们还是觉得很光荣的。他们再一次引用客观公正的西方媒体的报导说:“这个伊拉克,拥有世界上第四大的常备正规军,我们美国人看不惯的就是他们欺负那么一个小小的科威特,我们美国人总是喜欢帮助世界人民。”

第四大常备正规军,使观棋不语的陈沓又一次想起了拿破仑的名言:“历史只不过是一段大家看得过去、听着顺耳的谎言罢了。”这种舆论宣传真是不新鲜,上辈子发生过的事,这辈子还会发生;东方见过的事,西方还会见到;一个人经历的事,另一个人也会经历。

一般的小国弱国,在经历大规模战争以后全民动员解除以前,总是有大量的正规军,所以这种国家经常被冠以“穷兵黩武”的恶名。这种“穷兵黩武”的黑名单上有:二战后的中国、朝鲜,反美战争以后的越南,两伊战争以后的伊拉克。说这种拥有世界第四大正规军的国家欺负弱小邻居,还确实是千真万确。不管历史怎么真实,让它真实去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沓兴致所至,谈起了另一个不着边际的话题。他给马克拽死了说:“哎马克,你知道吗?萨达姆·侯赛因跟我是同学!”

“啊,真的啊?你跟萨达姆·侯赛因?”

陈沓说:“可不是吗?全世界都有人想到美国念书,学习你们的先进技术不是?我刚来美国的时候,在俄亥俄北面的Toledo大学念书,这个拖累多大学啊,虽然别的学术项目排不上名次,但是留学生比例高,这在美国是名例前茅的。我入学的时候呢,萨达姆·侯赛因正好在那儿完成学业。他快毕业走了,就跟我住一学生宿舍。”

“哎有意思,听听,听听。”旁边的Joey Junker问:“这萨达姆·侯赛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陈沓说:“就是一般的阿拉伯人,有的时候脾气有点大,是我的室友韩国人尹志浩介绍我认识他的。那天呢我们在学生宿舍的大厅里,萨达姆·侯赛因来了,往售货机里面塞了一张钞票,结果呢那售货机没给他吐出可口可乐来,萨达姆·侯赛因急了,一顿拳打脚踢,后来就把那售货机给修理好了,他拿着可乐就走了。尹志浩提醒他:‘哎萨达姆,你那零钱不要了?’萨达姆回来拿零钱,我们就那么认识了。”

在旁边的Bud Westwood一边听一边想,这个时候插进来一句话:“你说的萨达姆·侯赛因不是伊拉克的萨达姆·侯赛因吧?他年纪应该比你大得多。”

陈沓说:“对,我说的萨达姆·侯赛因好像是从叙利亚来的……大马士革。”

马克·兰博苦笑着说:“侯赛因这种名字在阿拉伯国家可能就像我们这儿的Smith、Jones一样普遍,就像你们中国姓李的一样普遍。”

后来大家就不再谈海湾战争,回旅馆休息去了。精力旺盛的陈沓回到旅馆以后看了会电视,仍然觉得左右无事,于是又出来闲逛。

在南达科他州的Rapid City附近,电视上放着西部题材的纪录片、历史片,旅馆里也到处是西部题材的旅游纪念品和宣传品。旅游宣传品上写着:“印第安人的Wind Cave”,不知道应该翻译成“黄风洞”还是“黑风洞”。另一个吸引游客去赌博的地方叫“Dead Wood”,可能中文应该翻译成“枯树桩”。一本书上写着“Sitting Bull:坐着的公牛”?这名字怎么那么像座山雕啊?不知道有没有许大马棒和郑三炮?结果没找着。有的印第安人的名字里面有“马”,比如像“Crazy Horse”;有的印第安人名字里面有“三”,比如像“Three Birds”。这都是后来的欧洲人给这些土著人取的名字,不知道他们原来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Crazy Horse”为什么原名又叫“Curly”?宣传品上还有跟印第安人斗争过的牛仔和士兵的形象。George Custer最后一战、第七轻骑兵部队、西部是怎么赢过来的?牛仔和枪战。

当陈沓正在聚精会神地学习着旅游宣传品上的英语单词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你会空手道吗?”

陈沓转过头来,看见是一个印第安小男孩在问自己,于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我不会。”

“我看你很像一个会空手道的人。”然后这小男孩吧嗒吧嗒地朝着空无一人的旅馆游泳池跑去了,随后跟来的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他们的母亲。

陈沓给做母亲的夸奖她的孩子非常可爱,这位印第安母亲随便说了几句“人家的孩子有花戴,你爹钱少我不能买”之类的话,大概是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去迪斯尼乐园玩,而她的孩子到旅馆的游泳池里玩耍的机会来之不易……

很快她们就高高兴兴地奔向游泳池里尽情的欢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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