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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恒玉由于自己是双名,老想给陈沓也安插上一个"姓陈,名沓,字文沓"。



在系里的阅览室里,当老外的小留学生和老中的老留学生都离开以后,张恒玉就会对陈沓说:"陈文沓,过来过来,知心大姐给你开热线了,有什么心灵的创伤,有什么生活的难处,给大姐说说。"



其实两人同岁,可是恒玉在国内研究生时的老板是陈沓的师傅的师叔,所以在三十岁以前,恒玉不仅要求陈沓叫她"大姐",有时还要求叫她"姑姑"。说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建校,比中国科技大早得多。过了三十以后才明白的年龄,陈沓想将计就计叫"姑姑",恒玉又不干了,不过那是后话。



在美国的中西部,"知心大姐热线"里经常能听见比较深入的比较文化的研究。老中凑在一块比较着爱的文化,中国和美国就很不一样。从形式上看,在中国找一块僻静的地方压马路就很不容易,马路上人多呀;在美国呢,僻静的马路多了,可就是没人压,这人都跑哪儿去了?哦呵,看电视去了。中国的电视、电影、电台、报纸里面谈论个人问题很少,说国家大事;相比起来呢,好多个人问题在美国的各大媒体里正被人激烈地争论着,关于人工流产的评论员文章刊头版,关于爱滋病的电影奥斯卡奖,同性恋的议题上议会。生死之际、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张恒玉觉得陈沓这小伙子蛮可怜的,有一天好心地对他说:听系里面那些小老外谣言,说陈沓是同性恋,并附上别的系老中的评论,说陈沓既不去中国学生会追那些大陆来的女孩子,也不对那些教会的他国的亚裔女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是有点蹊跷。



陈沓补充说:还有一个因素,若是中国来的小男生,不小心记住了孔明先生给后代的留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之类的话,那就跟这市面流行的爱的文化冲突上了。



作为刚到美国的老中英语不好,市面上流行的爱的男女不愿跟他练口语;愿跟他摆起个架势练几招的,要么是可怜他没有信仰想拉他入伙的宗教人士,要么就是想拉他上街游行反对传统思想的异样人士。



"梆梆梆. . . (乐队鼓声)

Young man,there is a place you can go,I say,

young man,if you’re short on you dough

you can stay there,I am sure you will have many

ways to have a good time,

梆梆梆. . .

It’s the fun to stay in the YMCA,

It’s the fun to stay in the YMCA。

. . . "



恒玉诧异地说:"哎呀,这首歌挺好听的啊,我们上大学的时候蛮流行。"



陈沓说:"得,你要是男的,你也同性恋,我不就因为在阅览室里跟我们系那最老的研究性Rich夸奖了这音乐一番?瞧我背上背的这口锅,我都成了炊事班的老班长了,以后你得叫我老陈。"



张恒玉建议陈沓以后还是应该多出去社交社交,不然会跟爱的文化格格不入。陈沓严肃地说自己学习蛮吃力的,比不上自己别的同学和校友聪明,只能"忼哧忼哧"地多花时间死记硬背,害怕一个不留神奖学金丢了,那在国外就没有轻松的日子好过了。



提到校友,恒玉说:"你那校友汪艳梅真的很聪明,考试以前突击两个晚上足够了,若突击三个晚上就不是超低空飞行了,还拿A呢,别的时间好像都在玩,野着呢。我听到的说你是同性恋的老外不计其数,老中呢就是她。在我跟她做室友以前,她说不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后来知道你以后呢,有一天她偷偷跟我说,你来了一年多,不出去社交追女孩子,怎么忍得住?"



陈沓的学长汪艳梅比他高四个年级,高考进校的时候属于省、市、自治区状元、榜眼、探花一类的人物,可以有资格载入学校的光荣榜。虽然这样的人物一年在全中国出好几十个,他们过去的聪明、勤劳以及智商是不可否认的。可到了美国受那爱的文化的影响,有的人也一下晕忽了,头脑思维开始混乱,人云亦云,不知所为。



汪艳梅跟同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在中国的时候深深地感到"找到一片空地压马路多困难"的烦恼,所以到了美国以后,见到一片空地、空教室或空房间什么的,就上演一出《红高粱》。这美国呢也邪门,空地太多了,戏演多了就开始在小范围内蜚声中外。



陈沓想到自己的校友的所作所为,感叹到:"咱们以前在中国愤世嫉俗的时候,觉得中国的文化尤其是样板戏里面,男主人公没老婆,女主人公没丈夫,确实太过了点,缺少爱的成分。现在咱们生活在另一个极端里,这好莱坞的样板戏里面,所有重大的历史事件都有漂亮的女演员在后面搞鬼不说,男的碰上女的,女的碰上女的,男的碰上男的,都爱上了。好莱坞导演要是拍中国历史剧的话,刘、关、张同寝同食,周瑜、蒋干同榻而卧,水浒108将有105条是汉子,这得有多少同性恋呐!以前我们不知道同性恋这种现象算无知,到美国听身边的人说到处都是同性恋,可是同性恋的比例真有这么高吗?有几个单身的男的敢结伴出去旅游不担心留下历史问题?你说这美国人民是不是有点像抓右派、抓阶级敌人一样,越说越多呀?"



恒玉说:"还有另一种越抓越多的阶级敌人。我在中国从没听谁被外星人绑架过,或者亲眼见过飞碟,在这儿已经碰上了,如果你跟咱们系的米歇尔教授多谈一会儿的话,他就会告诉你他怎么跟外星人遭遇的。"

恒玉说:"还有另一种越抓越多的阶级敌人。我在中国从没听谁被外星人绑架过,或者亲眼见过飞碟,在这儿已经碰上了,如果你跟咱们系的米歇尔教授多谈一会儿的话,他就会告诉你他怎么跟外星人遭遇的。"



陈沓说:"呵呵呵,这西方文化里面真有那么一点吃饱了撑的,爱多了哼哼,真没想到我还不到三十岁呢,就开始怀念中庸之道的好处了。"



恒玉说"吃饱了撑的"这种习惯用法很好,不用再画蛇添足了。



陈沓想了一下,接着去沿用和发展中文里面的另一种习惯用法:"舍不得兔子抓不着狼,舍不得媳妇抓不着流氓",舍不得知心大姐一个大活人,就无法为一个听众的同性恋名声彻底平反。于是两个人谈起了婚嫁的问题,那是从金钱问题入手的。



恒玉说到最近一次回国,听见国内有人说一个新名词"下海",还说有许多新的现象,诸如物价涨得太快、有人开始囤积黄金。她拿出一个戒指,据说是家里人叫她买的,有24K,一边掂量着一边在那儿说:"你知道吗?我听人说24克拉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纯黄金,但是国内人说以后24K的金戒指会越来越少了,更多的只会造14K。"



陈沓贪婪地把戒指抢过来说:"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哎呀,我王老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哪!不是纯金的也得有百分之九十九点很多个九吧?送给我吧,你没听咱们那些老外同事对我说:如果戴上一个戒指的话,You get more grils that way。"



恒玉微笑着说:"那帮老外背着你的时候说:‘这傻瓜,我们略施小计他就放弃比赛资格了。’"



陈沓说:"你没听说过将计就计吗?追女孩子的比赛资格是放弃了,可是我戴上戒指,系里还有几个人会说我是同性恋呢?"



恒玉从兜里又拿出一个金戒指,说既然是囤积黄金,她就买了不止一个,她把戒指套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也退出了比赛。



Abeer进入了阅览室,还听着她那首 Meatloaf 的歌:



"I will do anything for love,but I want do that。"



她问恒玉为什么那么高兴,恒玉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一桩私定终身的大事。于是Abeer拉着恒玉的手在那儿眉飞色舞、叽叽喳喳地恭喜恭喜、同喜同喜了半天,把陈沓一个人晾在外面对着金戒指仔细地端详。



陈沓想,以后结婚了,可以对世人说:"吾爱吾妻,因为我王老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呐!"十多年以后,看过那部叫《指环王》的电影才明白,式样简单的金戒指最具魔力,光与光一碰,闪出一首咒语:"One ring,rules them all!"既不是英语也不是中文,是刻成了Elvish,是那个叫J.R.R.·Tolkien的作者发明的精灵的语言。



在后来的几年里,学校里、单位上闲聊的时候老有人问陈沓他是怎么求婚的:"有没有单腿跪下?" "有没有阻碍公共交通?" "有没有到电台电视台去点播?" "有没有在飞机上拉条横幅?"问那么一个问题:"Would you marry me?"



陈沓拿出贵阳人听不懂英国话的表情说:"啊?这. . . 这求婚还那么多讲究啊?"



有人点化他:"你知道吗?‘你问我爱你有多深,爱你有几分’,就看你在求婚的时候洋相出得有多大,这是爱的文化里面很重要的一部分。"



陈沓像个二傻子一样说:"呃,呵呵,有意思。"其实心里觉得一点儿也没意思,让一部分先富起来的人吃饱了撑自己吧,我王老五还处在"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呐!"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



订完婚就得说结婚,要不还"订"它个啥呢?



结婚是一对年轻人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党中央曾经三令五申,婚事最好不要大操大办。美国政府积极响应,说"中国留学生的婚事,我们就不允许你大操大办。"要说到发签证,那只能发给男方的父母、女方的父母,还得看他们运气怎么样。要想请个二十桌,包括兄弟姐妹、亲戚朋友,都没加上启蒙老师和小朋友一起穿过开档裤的小铁蛋。"想办那么多桌呀?回家去!"



回国办婚事倒也不是个坏主意,虽然说穷学生吧只要能出得起机票钱,回国办婚事不仅不会赔钱,往往收那个份子还能够赚钱。但是转念一想,那些送份子钱的老少爷们儿,等他们办婚事的时候自己不一定在国内,不能把钱送回去给人家,这多缺德呀。虽然是王老五吧,这起码的五讲四美三热爱还是要说的。



后来小夫妻俩商量,学了那么多年化学反应,这分析化学做实验或者中国餐馆洗碗,都讲究个少量多次地用水才能洗得干净。得了,咱们办婚礼也采用少量多次的办法,先领个证,以后见到家里人、亲戚朋友熟人,请他们吃顿饭,就说是喜酒,然后就叫他们掏腰包凑份子。商量的结果,这是最有效和最有趣的结婚的办法。



用洋人的礼节结婚,故而谓之"开洋荤(婚)"。洋婚和中国式的婚姻程序上是相似的,细节稍不一样。在结婚前几天,新人们分别会被哥们儿、姐们儿接出去嘲笑一翻,号称"告别单身生活--Bachelor’s Party",然后就是正式的婚礼。



在中国人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时候,在英语里面的句型就是:"某某男,你是不是愿意娶某某女为你的合法妻子?无论将来是好是坏,是年轻还是年老,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残疾,互相珍惜,互相爱护,直到死神把你们分开?"这个句型重复两遍,一次对男一次对女,然后听到两声"愿意"以后,婚礼就差不多完了。



随后是所谓的"Wedding reception"也就相当于中国婚礼里面的"闹洞房"。年纪稍大一点的自认为是过来人的长者、兄长在那儿开玩笑,用勺子或叉子敲敲杯子:"叮叮叮叮叮. . .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Let’s have a toast,before a man is married, he is not complete,after a man is married, he is finished,ha ha ha. . . "大概的风俗程序就是这样。



这种婚礼三段论,具体实施的地点可以选择在教堂、法院或者拉斯维加斯,绝大多数西方的婚礼是在教堂举行的。



从陈沓的观察里面,他觉得东西方的婚姻风俗里面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寻常百姓家的新娘子,婚礼以前吃不好、睡不好,还得干很多活,婚礼那天经常显不出她们的美丽,极有可能是她们心力憔悴、劳累过度、强弩之末的时刻,甚至有可能是被别人你一笔我一划涂成别人的样子的一生中最丑的时刻之一。但是许多人都喜欢那么干,高兴、热闹。



无奈陈沓和恒玉都混得比较惨,没交多少朋友,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能请多少人填满二十分之一个教堂,那就选个小一点的地方举行婚礼吧。如果去拉斯维加斯随便找一个地方,找一个神父结婚的话,据说不吉利,在赌城完婚的传说离婚率高。哎,看看这个,看看这个:"到地方法院去结婚",书上介绍许多私奔的或者信仰不同的新人喜欢选择到法院结婚,就这儿了!



到地方法院跟接待人员谈了几句以后,这位女士给他们请来了一位法官,法官的名字叫James Black,他的姓Black,中文可以翻译为"黑色",这要在足球场上的法官又是一黑色的。哎呀,这不是等闲之辈呀,大名鼎鼎的黑哨法官给我们主持婚礼!陈沓这下真成了急猴猴新郎官儿,心里面好奇这位黑哨法官下一步的举动。黑哨法官把他们带进了一间真的法庭,黑洞洞的有着什么陪审团、听众,当然还有法官的座位。



陈沓和恒玉小两口结束了彼此之间的悄悄话,开始酝酿出庭以前的思想准备,估摸着每一个下一秒钟都有可能听见一声大喝,打破这一阵阴森森的寂静。"All rise, the municipal court in and for Hamilton County, state of Ohio is now in session,Presiding - Honorable judge James Black。"可是等了半天听不见这段出庭的开场白。估计那位当值吆喝的哥们感觉这一拨听众少,觉得还不如出去看电影《今天我休息》。



黑哨法官问陈沓和恒玉两人是否都准备好了,两人都说"是"。于是法官问:"你们是不是要把你们Holy Book交给我?"



"啊?什. . . 什么?Holy Book?"




法官解释说:"就是你们的信仰的Holy Book。"



恒玉说:"呵呵,我们没有Holy Book。"



法官把这种情况定义为OK,然后又问:"你们的证婚人、伴郎、伴娘什么时候到?"



恒玉抱歉地说:"也没带这个东西。"试探地问一下:"是不是要改天再来呀?"



法官说不用,他把没有证婚人、伴郎、伴娘这种情况也判定为OK,告诉两位新人在法庭里面稍等,他出去看能不能找一两个证婚人回来,然后遛遛哒哒地出去了。



恒玉非常感激地赞许这位黑哨法官,说没想到他长得像个奶油小生,走起路来颇有一点洒脱,做起事来也很飘。转念一想又展开了批评和自我批评,觉得来的路上过哪个教堂的时候,真应该去拿本《圣经》图个吉利。陈沓认为既然去了教堂,那就在教堂结婚了;到法院结婚就是为了不信宗教或者信的宗教不同的新人设计的。



两个人同意,到现在临时抱佛脚太晚了,不管是用手按着世界上哪一大宗教的神圣经典起誓都是欺骗。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手按《毛泽东选集》,向毛主席保证,过时了;手按《笑傲江湖》起誓,欺骗上帝、欺骗配偶的成分少一点,最接近八十年代新一辈的信仰,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在信仰这个问题上无招胜有招。



两个人打发时间,等着黑哨法官回来,又开始讨论在没带证婚人这个问题上犯的错误。恒玉问陈沓最希望谁做他的伴郎,陈沓说现在谈什么都是虚的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中国,如果谈虚拟的伴郎的话,既然手按《笑傲江湖》起誓,那就希望自己的伴郎是无形浪子令狐冲,恒玉也可以接受她的伴娘是魔教妖女任盈盈。他接着发挥想像力,认为如果手按《鹿鼎记》起誓,夫妻恩爱,白头偕老,韦小宝做了伴郎,那么伴郎和伴娘的比例就会是1比7,陈沓评论了一句上半场比分。



黑哨法官回来了,带来了一位叫Marry的女秘书做证婚人。大家各就各位,然后预备. . . 起:"Dearly beloved。Today we gather together to celebrate and witness this holy matrimony。"



虽然都是公务员的套话,但是结婚毕竟是人生中的大事,所以黑哨法官拿出了一种比办驾照的公务员更加声情并茂的语调朗读:



"Do you Da take Hengyu as your lawfully wedded wife,for better or for worse,rich or pool,young or old,in health or in sickness,treasure her,love her,till death do your part?"



"I do!"



"Do you Hengyu take Da as your lawfully wedded husband,for better or for worse,rich or pool,young or old,in health or in sickness,treasure him,love him,till death do your part?"



"I do!"



黑哨法官抬起脑袋抬高嗓门,对着黑洞洞的一个空空法庭,仿佛对着满屋子的人说:"If there is anyone in this audience has anything to say against this marriage,speak now or forever hold your peace!"



. . .



在长长的沉默中,陈沓闭上眼睛想:"无人会不会胜有人?此刻若有声音反对这桩婚礼,那一定是超自然的。"



当听到法官再说话的时候,陈沓和恒玉都舒了一口气,终于听到上帝用沉默的语言赞成这桩婚姻:"By the power vested in me by the state of Ohio, I hereby pronounce you husband and wife. You may kiss the bride。"



每次响起两声"I do"再加上前面那段套话,陈沓便会打消甩掉恶老婆的念头。



". . .

So much love,

Aren’t we two,

Just can’t wait to say‘I do’

So in love,

So much in love

So in love,

So much in love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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