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什么东西太多了都会变味，发酵的过程最后酿出来的是酒；夫妻吵闹多了习惯成自然，然后生活就进入正轨，临死的时候互相骂着"没良心的"、"死不要脸的"，然后还蛮难过的。扛得住了的夫妻最后就白头偕老，扛不住的夫妻中途就拜拜。

这是民间解释，官方的专业一点的机构加点统计数字。在家庭生活中相当的阶段，统计数字表明：离婚的和不离婚的夫妻吵架次数差不多，吵架的话题也差不多，但是为什么有的家庭就维持下去了，有的家庭就崩掉了呢？这就玄了。有的人说看运气，有的人说看缘份，有的人说看造化、看八字，搞科学的说靠基因、靠环境，在美国呢受欧洲的影响比较深，会说靠信仰、靠上帝。

在海外的各种教会都知道，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来的留学生和出国人员中，有许多无神论者，所以会来积极地拉他们入伙。在邀请他们去参加教会活动的时候，卖点之一就是改善家庭关系。对刚到教会的大陆人员，先教他们读圣经，这种活动叫查经班，读完一段圣经以后大家发表感想。

在陈沓第一次经历查经班的时候，有一位从大陆来的、有了一两年教龄的同志发表了这么一段感想："我总结刚才大家所说的吧，我觉得周牧师说得对，我们小时候在大陆吧受的都是无神论的教育，虽然也受过一些中国的好的传统道德的思想的影响，像什么佛教‘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但是到了海外吧，才真正认识到，要求得永生，要接近真理，只能靠耶稣。佛家吧他讲究的是个修行，这永生、这真理吧，就像周牧师刚才说的那样，他修是修不来。我刚才听见Ann、翠华姐妹和俯明兄弟的发言，就深深地感到，我们大陆来的吧，比起他们东南亚、台湾、香港来的兄弟姐妹们，还是思想上有很大的差距。从他们的身上吧，我们也能看到许多老教徒思想上的闪光点值得我们学习。"

自打那以后，陈沓一直疑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版权究竟是归刘备呢，还是归哪个和尚？

十几年里面，有时会碰上牧师，问："陈先生有没有信主啊？"

陈沓说："没. . .没有没有。"

"有没有接触过耶稣啊？"

"有过。不信就是不信，人跟人不一样。"

在知道了陈沓来到美国有年头了以后，牧师就会说："接触耶稣那么久了还没有信主啊？一定是遇上什么东西绊倒你呀。"

陈沓心里想："那绊倒石就是刘玄德的闪光点。"但是发觉台湾、香港来的人不一定那么迷《三国演义》，所以不好解释。得了，敬而不失恭而有礼，还是好好跟人牧师说话吧。"哎我说您就别劝我了，耶稣不是跟他的门徒说：‘种子撒在路上被鸟叼走了，撒在柴禾上永远扎不下根，撒在土里才能长出庄稼来。’我是柴禾，或者是耶稣的年代他们从来不提到的不锈钢钢板，你们的福音传到我身上，我不信还是不信。"

牧师一般都是大忙人，见到顽固不化之辈也就不理了。

张恒玉从来没有见过刘玄德的闪光点，所以在美国生活了多年之后，终于被基督徒拉下水了。这水是真的水，化学成份二氢一氧，H2O，是在教堂的自来水管里接的。牧师把一个个新加入的教徒全身浸到水里，从水里再露出水面以后就象征性地换了一个新人，这就是"洗礼"。虽然小时候共产主义教育里面有"血与火的洗礼"这样的说法，但是"洗礼"这个词的出处就是那么一个宗教礼节，用合肥话说就是："放到水里洗一洗（音：死一死）。"

在受洗者的全身被浸到水里以前，牧师会问："你是否相信有个万能的神？你是否相信三位一体？你是否接受耶稣做你个人的救主，从今日直到永远？"

从历史上说，不同时期不同教派不同分支，洗礼前的问话会各不一样。施洗约翰在给耶稣行洗礼以前，问的是什么后人就不知道。中世纪时传说有个骑士受了洗礼以后还想杀人，那怎么办呢？就把拿刀握剑的那只手露在水的外面，行了洗礼以后身体的大部分开始忏悔，唯有那调皮的手开着杀戒，见到花和尚鲁智深可以比划比划。

贾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化学课本里面有个相似相融原理，两种说法加到一块，生在中国大陆而后来接受了洗礼的，夫妻里面多半是从女的开始，从蒋、宋、孔、陈，三座大山的时候就那样。

恒玉受洗以后，经常会有留学生夫妇半开玩笑地问陈沓："怎么思想还落后啊，还没要求进步啊？"陈沓只好坚定立场义正言辞地跟他们说："这要在我们社会主义祖国，我代表着先进，她代表着落后，我正在积极地帮助和挽救她。"就算到了北美她那个算先进吧，打击先进分子说风言风语谁不会呀，从小就擅长。

看见恒玉又要去学习圣经了，有时陈沓说："怎么又要去了？没认真学吧？认真学了用点儿心，过目不忘，记熟了就不用再去了。"有时看着北美仅有的几个中文电视频道说："你瞧这几个电视剧里面描写的大太太因为缺乏竞争力，吃斋念佛的，你说你吧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搞宗教迷信活动，多影响我们一家人的形象啊。"

说归说，可是陈沓一直执行着党的宗教民族政策，在家里奉行宗教自由。过了一段看见恒玉老摆弄着一段圣经语录：爱是恒久忍耐，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轻易发怒，不做不义的事. . .等等等等。心里面说："宗教信仰自由还是有好处的。"

在国际大环境和美国的国内小气候影响下，许多在海外留学或工作的人员及家属，经常把孩子、老人送到教堂去，那儿人多，有个伴，热闹，然后心里嘀咕："这老人就不说了，把下一代交到宗教人士手里，会不会失去了跟西方资产阶级争夺青少年的阵地呀？"

后来观察了一下发觉不会的，西方人民比较帮忙，有少数长着亚洲面孔的第二代第三代移民想在美国社会里号称自己是美国人，不是中国人，在学校里好好学习，社区里好好贡献，回到家里教训父母不知道什么叫美国价值，没有融入美国的主流社会，星期天不去教堂。等高中毕业以后被拉入社会，叫社会上的人们看一看："这小孩你看看他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啊？"街上的人们看了说："哎呀，这当然是中国人了！怎么会是我们美国人呢？"

不仅有ABC的小孩碰一鼻子灰的故事，就是日本人、韩国人、越南人有时候也被误认为是中国人。日本人不服了，说："I am Japanese，not Chinese。""OK，OK，Chinese, Japanese same difference。"

在这种国际大气候和国内小气候里，陈沓觉得：宗教自由对中国侨民的下一代也没什么可怕的，小孩子起步学走路的时候总得有个是非善恶的观点，长大以后再给他们模糊模糊、和和稀泥，告诉他们世事难料、人心难测。要知山水远，处处有不平；要知学问难，在乎点滴勤。然后也就把一天真的孩子培养成那么不太可爱的成人了。要去教会去吧，看看怎么样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学会爱祖国、爱人民，不怕困难，不怕敌人，顽强学习，坚持斗争。

小孩周末去了教会以后，周日到学校开始跟别的小朋友分组。有一天学校里的老师通知陈沓夫妇，他们的女儿冰心在学校里为了一个宗教问题与一帮小孩围攻一个来自委内瑞拉家庭的小女孩，把人给弄哭了。这帮六七岁的孩子在情绪激动把人弄出眼泪以前争论的话题是：好几个小孩都说他们是Christian，委内瑞拉后裔的小女孩说他们家是Catholic，也是Christian。人多的这伙小孩偏说Catholic不是Christian，其实他们是错的，但说来说去把那孤单的小孩给弄哭了。

陈沓教育女儿应该执行党的宗教政策，不要瞧不起别人的宗教信仰，不要觉得别人跟自己有什么不同，剩下的教育工作就只好留给妻子了。看来还是得多了解一点宗教发展的历史，才能跟各种形形色色的西方意识形态争夺下一代青少年呐！

这不学习不知道，一学习吓一跳！嗬！宗教思想根深蒂固的国家那么多，要执行党的宗教民族政策那可是不容易呀。西欧天主教、新教，南欧天主教、靠东一点东正教，东欧、俄国东正教，澳大利亚新教，南美天主教，北非、中东、西亚、中亚、南亚、东南亚伊斯兰教，前英国殖民地除印度以外多多少少散布点儿新教. . .

这世界上相信着一个七天造出一个世界的上帝的人，远远多出了不相信的。除了东亚和南亚，还有欧洲人民的宗教观念在逐渐淡化以外，到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有着相信同样的世界起源的理论的宗教人士和主流文化。这相信七天创造一世界的上帝的人们，有着极强的排他性，说自己是"monotheism"，相对于别人是"polytheism"。一神论相对于多神论，喜欢说别人的信仰是异端邪说，将来终不得好报。

在全球范围内，乍看起来很容易让不相信七天创造一世界的上帝的人们觉得自己被包围了，不过没关系，相信七天创造了世界的上帝的人们，互相之间有很多意见分歧，一个分支与另一个分支之间老说别人是异端邪说，所以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他们打打闹闹，争争斗斗，怨怨相报，最后这恩怨还没法了了。来到北美大家背后戳戳脊梁骨，表面上却被美国式的幽默把大家的仇恨淡化了。

在办公室里问问以色列来的哥们，为什么信犹太教？为什么相信一个七天创造了世界的上帝？这哥们说："喳哎呀，以前哪，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古时候生产力低，不管是种庄稼的还是畜牧的，都得一天接着一天的干活。后来我们犹太人祖先哪，隆重推出一上帝，干六天活，休息一天，而且要所有信他的人干六天活，然后到礼拜天也休息一天，不不不，敬拜一天，这样的宗教谁能拒绝呀？所以犹太教就传开了。"

下面采访那些来自基督教家庭的同事们，他们也很幽默，说我们起先跟犹太人信着同样的上帝、同样的先知，从亚当、亚伯拉罕到摩西，他们的旧约我们也信，摩西带着大家出埃及，那是英雄好汉的作为呀！可是慢慢的呢，这犹太人的神职人员开始腐化坠落了，在耶路撒冷敬拜神的庙堂面前乱哄哄的，大肆贩卖山寨版的供品，这骗财骗人不说，还骗上帝呀。人耶稣说了他们两句，你看怎么着，他们陷害人家，弄的别人被罗马人钉在十字架上了，那多难受啊。耶稣为我们上了十字架，以他的宝血洗清了我们的罪过。

这哥们叫Nicky，念念叨叨说了一番以后，然后嘻皮笑脸地说："不过我没那么虔诚，我跟你说一笑话啊，我是生在天主教家庭，我父母很虔诚，但是我结婚以后大概一年才去一次教堂。那天吧复活节，我和老婆带着三个孩子都去了教堂，教堂里人那个多呀，我老婆一看就说：‘咱们回家吧！我可不愿在这儿站三个小时。’你猜我大儿子怎么说？他说：‘Oh，Mom，You are going to stand，Jesus die for us on the cross，I think you can stand for three hours。’"

陈沓说："你大儿子几岁呀？"

Nicky回答："十岁。"

陈沓想："这孩子多可爱呀！正好是学那‘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的年纪。"

下面找几个穆斯林的程序员打听一下他们的伊斯兰文化。一开始他们也相信这以色列人写的那段历史，他们也相信七天创造了世界的主，然后亚当、亚伯拉罕、摩西，还有耶稣。可是等基督教发展了好几百年以后呢，中东那一片的人们开始觉得基督教的神职人员退化变质贪污腐化了。让人心里面特别糊涂的是，基督教分支太多，东欧东罗马帝国的势力范围内有什么东正教，西欧又有什么天主教. . .各个分支还经常开点什么学术会议，批判什么思想什么谬论；圣经也被弄出许多版本，让人不知道该信哪个。最后他们相信一个叫默罕默德的先知背诵的经文，把它叫做古兰或可兰，就是"背诵"的意思。并且相信默罕默德是最后的最伟大的一个先知，这样他们心里就少了很多疑惑，生活就蒸蒸日上。说到他们的可兰只有一个版本，几个穆斯林程序员都非常骄傲。

陈沓再观察一下从大陆来的同事、同学们，刚出国没人接送的时候容易接近教会；在找工作担忧前途的时候容易信教；在怀了孩子担心没人照顾的时候容易与教会来往；有了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难以养孩子的家庭容易去教堂祈祷。9·11以后美国经济危机，大量中国人被信息行业裁员，华人教会人数猛增；过几年经济好了，许多听众在找到工作以后再也没在教会露过面。

古今中外千百年来，人们追求的信仰好像有那么一点共同点，是什么呢？

"同志们好！"

"首长好！"

"同志们辛苦了！"

"为人民服务！"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好像是每一个宗教为人民服务一下，那宗教就做大了。既然大家相信的都是为人民服务，那也不用担心哪一个宗教会特别毒害海外华人的下一代的思想意识了。

星期天，许多邻居的小朋友不管父母信不信教的，都想到教会去玩。陈沓被吵醒了，起来找点吃的，又跌跌撞撞地回屋睡觉。女儿和邻居小朋友拦着他要他去教堂，陈沓要他们去找自己的贤内助，仍然坚持直奔卧室。

这帮小朋友拿出玩具刀刀枪枪的，玩起了"红孩子站岗放哨查路条"的游戏，冰心领着高喊："Password！"

"啊哈. . .（打哈欠）Daddy is so tired，let me go to sleep。"

"That was correct！"

原来女儿到底是心痛她的老爸，这么小就会做特务，爸爸说什么她都说口令对了放行。陈沓想要不要去找一本出国指南，从小教育青少年如何正确地树立无产阶级革命立场。不用了，自己这一代受了中国特色的共产主义教育，出国以后照样能做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打工仔。下一代受了美国特色的诸子百家的影响，何尝又不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呢？

等家里其他人都走完了以后，陈沓一个人清静地想："什么耶和华见证人，魔门教，新时代宗教，这个教，那个教，我信的教那可也是善男信女遍布天下的呀，它叫‘睡懒教（觉）’。"

彷徨乎无为其侧

逍遥乎寝卧其下

悠哉. . .游哉. . .

呼呼呼（鼾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