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收听|Listen English




Stephen Muller生长在纽约州的北部。陈沓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告诉他,他的姓很像一个德国有名的足球运动员"轰炸机穆勒"。他说那是他堂兄,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



Stephen,昵称为Steve,是一个号称喜欢他国文化的美国人,年轻时候到新马泰做过外教,新马泰一带的人说英语的时候喜欢把音节整个地吃掉,再做点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干脆化处理,于是Steve变成了Ste。



Ste告诉陈沓,他很想了解亚洲的宗教,他在泰国的时候觉得对佛教非常感兴趣。他说:"你们中国人信的也都是佛教吗?还是你们自己信自己的教?比如像孔子教之类的宗教?"



陈沓心里面听着别扭,好像这些老外听着什么哲学思想、科学思想都想把它叫做"教",弄得一个个圣贤都"汪汪叫",这翻译多不恰当。孔孟之道在英语里面翻译成"Confucism",听起来跟那个单词"confusion"很接近,而且把舍生取义的孟子给扔到了一边。若光宣传复辟周礼的孔子,而故意忽略"明贵君轻"思想的孟子,那不就变成投降派宋江"只反贪官不反皇帝"了吗?毛主席说《水浒》这部书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金庸先生说: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只有一个没有另一个,那还成什么戏呀?



陈沓想给Ste灌输一点中国无产阶级的反抗精神,就对他说:"其实中国人哪,一听见‘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非常有共鸣。因为中国人受孔老夫子的影响,很长一段时间都相信‘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We don’t understand the living things how can we understand the dead ones,We don’t believing live persons how can we believing the God and the holy ghost。"



陈沓尽他所知尽量翻译着圣人的《论语》,可是从他嘴里出来最后还是变得吊儿郎当的。Ste听了以后,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Oh,that was so incredible funny,I didn’t know Confucius was so humorous。"



Ste就是那么一个五十岁奔六十的阳光少年,属于发达国家一个新的宗教流派,称自己为"Spiritual but non-religious",号称追求精神文化,但不搞宗教迷信活动。就那么不搞宗教迷信的人听见孔老夫子不信神都以为是笑话,可见无神论者在美国是多么的少数。



中文里有一个商业上的词叫"扭亏为盈", Ste在公司里的角色就是扭了半天亏从来不见盈利,时间久了,公司里的管理层发觉Ste有这方面的特长,于是哪个项目快要熄火了,就把Ste调去管理。Ste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亏损的项目送进一个漂亮的棺材,然后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再建一块气派的墓碑。



经济好的时候,效益不错的企业总得有人收垃圾、打扫卫生,Ste就是那么一个白领的、专业的擦屁股人员。跟他慢慢混熟了,陈沓有时候问:"怎么看你一个个项目干下来,总是没有希望工程,全都是陪葬工程啊?"



Ste回答说:"希望工程干完了,就得升官,你瞧瞧升官的,不管私营企业、政府部门,不信宗教哪儿行啊?不管信什么教吧,你总得信一个,才能坐得上衙门府,我是另类,无神论者,能不断地做个芝麻官就不错了。"



过几天再跟Ste闲聊的时候,陈沓又问他:"你老给陪葬的做监工,担不担心有一天被推下去顺便也给埋了?"



Ste神秘地告诉陈沓在办公室里做阳光少年的秘诀:"我老实告诉你啊,我每天来上班的时候,我都没觉得我真在这儿。有没有看过那电影叫《Ghost》?灵魂离开了身体在大街上到处溜达,尸体被别人运走了,任人摆布,我觉得办公室里的我呀,就是我的尸体,我只是在这儿等退休呢,没什么追求,没什么压力,也没什么紧张的。"



原来Ste真没白受东方文化的影响,得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真谛,故而能面对商场上的任何困难面带微笑,不管别人有没有把他推下去陪葬,他自己把自己先尸体化了给葬了。怎么有点儿林黛玉葬花的味道啊?还是德国红胡子版本。



但是陈沓仍然觉得要做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对自己这一辈年轻的办公室职员来说是很难的事。Ste再混个六七年就可以拿退休金换现钱了,虽然北美人口老化逐渐衰落,但是要撑六七年,那是砸锅卖铁也办得到的。可是等自己这一辈退休的时候就不知道拿不拿得到退休金了,像自己这么年轻就学着Ste进入半退休状态很难,每一辈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哪!



到家里又开始感受到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碰巧了屏幕上正在放电影《Ghost》:



"Oh,my love,my darling,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a long,lonely time. . ."



在慢悠悠的主题曲里面,鬼魂从人的身体里面一分为二,还拿着一个硬币,实现了人类千万年来的好几个梦想:一飞天,二隐身,三手里面还拿着钱。



自从莱特兄弟在"美国小鹰号航空母舰"因之而得名的地方Kitty Hawk飞了那么不到一分钟以后,一百多年中,人类的航空航天事业已经完全改头换面了。从Red Baron Von Richthofen、陈纳德、乔治·布什到空军司令员王海,从加加林、John Glenn、Neil Armstrong到杨利伟,空中英雄们在天上是想怎么飞就怎么飞,一千零八十度前空翻,后外点兵三周跳,都不在话下。



陈沓看着屏幕发呆,心里面想:"什么时候隐身术才能走入我们的现实生活呀?隐身术必然能使程咬金说过的‘打闷棍、套白狼、贩私盐、跑单帮’,在技术上和工艺上产生质的飞跃,能给广大劳动人民带来多少娱乐和欢笑啊。"



想着想着,老婆说话了:"哎,发什么呆呀?"然后恒玉看见了屏幕,说:"噢,你看那灵魂和身体能够分开,是不是很美?"



"嗯!是不错!我希望我的身体就像衣服一样,到了室内我就把它脱下来,挂在钩子上。"



恒玉非常惊讶她的丈夫居然会想到这个。她们教会的夫妻关系改善培训班里,那天正好讲了一个故事,由于这种训练都是港台来的故事,他们的用词老是什么先生、太太什么的。



有一家先生平常火气很大,老是对太太和孩子发脾气,后来呢脾气改好了,回家不发火了,弄得太太心里开始嘀咕:"哎哟,变天了,不好了,势必要出大事了。"于是她去监视一下先生下班以后回家以前都干嘛,发现这位先生每天下班以后回家以前路过一棵歪脖树,总是在歪脖树底下绕三圈,然后把什么东西往树上一挂再进家门。这位太太觉得很奇怪,最后在逼供的时候叫这位先生解释清楚,这位先生解释说他平常上班的时候比较烦,比较烦,比较烦,工作中的压力、现实中的辛酸苦辣让他受不了,所以呢回到家就跟老婆孩子发脾气,最后连他自己都恨他自己。怎么办呢?找棵歪脖树上吊吧,但是呢又缺乏潇洒地走的勇气,最后发觉每天在这歪脖树下转三圈,算是行那么一个把自己的一身臭皮囊吊死在歪脖树上的礼节。哎,后来脾气就好了,家庭关系也就慢慢融洽了。



陈沓想:"哇!这基督教婚姻家庭的训练班就是先进,把灵魂和肉体的分流技术都已经掌握了。"可是转念一想,歪脖树下转三圈,什么礼节?这三,这个礼,好像在哪儿听说过. . .



"哎呀你们基督教抄袭孔老二‘君子三省,克已复礼’呀!人孔老二一派不是讲究个礼吗?行个礼呀,举行个仪式什么的,别脑子里面空空如也,认认真真地体会体会,这样灵魂就会升华。以后我每天下班,进车库以前,在我们家门前那棵歪脖树下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离开家上班以前呢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不久的将来啊,我也变成一个好老公。"



恒玉说:"这是什么礼节啊,蛮奇怪的?"



陈沓说:"这是我们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行的礼,老师进门,上课,起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下课,起立,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些年来,我追求金钱和物质文明,已经忽略精神文明建设多年了。"



在中国的孔、孟、曾、贾几个家族里,家长给孩子起名字的时候总是叫"昭"什么什么,"宪"什么什么,"庆"什么什么,"繁"什么什么. . .在莱茵河、多瑙河那附近几户人家里,家长给孩子起名字经常喜欢叫"卡尔"什么什么,卡尔什么什么冯克劳塞维茨,卡尔什么什么马克思,卡尔什么什么扬. . .



这"卡"字辈出了不少影响世界的杰出人物,冯·卡尔说军队像刀把子,士气像刀锋,握着刀把子可以舞动大刀,但是杀人还是要靠刀锋;马·卡尔倡导革命,倡导无神论,但是在共产主义思想指引下的军队里,总有着政委和教导员,而且红军的战斗力因为政治思想工作抓得紧而提高;扬·卡尔一开始对精神分析感兴趣的时候,好像是在从事一个人们都羡慕的挣钱多的职业--做律师或做医生,但是后来像鲁迅一样,觉得治一个个的病人不过瘾,要治就治一大群人精神上的疾病。后来扬·卡尔跟他的师傅和朋友弗洛伊德分道扬镳了,决定去研究人类的智慧和灵魂。



"灵魂这东西到底是嘛玩意啊?多少钱一斤啊?看得见抓得着吗?"不知道灵魂是不是能像树木和庄稼一样种出一个来,去找本园艺学的书看一看吧。



还真有人写书谈这个话题,这本书叫什么《Care of the soul》,中文可以翻译为"种植灵魂"。在图书馆里随便翻几页,这本书在说什么休耕的重要性。以农业为主的社会里,人们常发现,连续不断在产作物的田地如果休耕休耕,产量会更高。成天工作忙碌的人们如果偶尔休息休息,注意一下对心灵的栽培,种植出一颗灵魂来,对生产力的发展会有促进作用。



哎,这本书不错,拿回去看看。还是什么《纽约时报》评选的最佳畅销书,哎这个《纽约时报》评这种畅销书一会儿来一个,鱼龙混杂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作者叫托马斯·摩尔,是个真正的天主教神父,也是一个真正的大学教授。嘿这哥们真逗,没抄袭别人的内容,把别人的笔名给抄袭过来了。有一托马斯·摩尔写过《乌托邦》,有一托马斯·摩尔写过《夏日里最后的玫瑰》,拼法也就差那么一点。



这位现代的托马斯·摩尔说啥呢?好多GRE单词、英文词头,原来都是从希腊神话里来的。GRE考试里面难记的就是这些跟精神病有关的单词,"Narcis"、"Echo",是从一个自己爱上了自己的故事里面走出来的人物,Narcissism就是一种不健康的自爱情结--"For people who love themselves too much,at lest they have this advantage. They won’t have too many competitions。"还有更多的广为流传的希腊传说,诸如《荷马史诗》,"Telemachus set out to look for his father Odysseus",然后说西方的文化中有这么一个"孩子到处去找父亲"的情节。这个,好像中国人没有。绝大多数中国人,就算不追求四世同堂吧,小时候父亲也总在身边。



在《Care of the soul》这本书里面,用了大段的篇幅描写扬·卡尔有的时候不做知识分子,要体验泥水匠的生活。他经常休假,去垒一堵墙,据说是为了在手工劳动中种植出灵魂。



托马斯·摩尔还有一段有趣的言论是:许多毫无意义的看似无聊的事,只要认认真真地做了就可以种植出灵魂来。有一个小轻工,成天在工作上不得劲儿,说:"这什么工作呀,这工作太低档,配不上我。"于是托马斯·摩尔问他:"这配不上你的工作你都做得那么差,有一天你有了配得上你的工作,你能做成什么样呢?"



同样的概念可以引申到选专业、找工作、交友、学习、孝敬父母、对待配偶、教育孩子,以及生活的许多方面。老和尚念经,小和尚挑水砍柴,是不该说修道士。平凡的事里面能养出灵魂,能养出身心健康,能够导致大彻大悟。所以每个人都应该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而且不能装模作样、动机不纯。



这托马斯·摩尔叫人忘掉自己呀,人生在世上哪能把自己说忘就忘呢?不过陈沓既然接受了这么一种教导,在托马斯·摩尔那儿上了一课,虽然说思想没有完全升华,也提高了七八个摄氏度。



有时在家里或在工作中,觉得自己可以麻木一点,那单调,那委屈,那愚昧无知和不公,戳在自己身上让它透过去好了。自己感觉就像一张透明的报纸,全身都是血小板,一滴血也不流。



种植灵魂跟种植别的作物一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拔苗助长还不行,很费时间。在种植的过程当中,有一天听妻子对他说,以前跟他们挺要好的一对朋友离婚了,陈沓听见了诧异地说:"啊?杨晨晨和高翔离婚了?他们是九零级的吧?现在已经轮到九零级大批量离婚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恒玉说:"你瞧这事闹得,你从七九级、八零级、八一级、八二级、八三级,一直在那儿数,天天盼着轮到你离婚。"



陈沓说:"后来我不是不数了吗?你瞧这后果多严重,一不留神吧,咱们的班车就错过了。"



恒玉说:"还来得及呀,有志者事竟成。"



但是种植灵魂有一段时间的陈沓,已经对搭错车有关的歌曲不再感兴趣了。他说:"不管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活到了白骨精这样年纪的人,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咱们都不干地质队员了,可是还是经常出差,跟地质队员差不多,我开始觉得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婚礼是有因缘的,那是为了我们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能够小别胜新婚。"



恒玉抱歉地说:"这些年我做得真的很不好,你有没有羡慕别人的老婆拿了PHD能赚钱,或者能做生意,兴办第二产业?"



陈沓说:"各人有各人的特长,你也别妄自菲薄了。文革以后我看那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冰山上的一朵雪莲. . .’雷振邦作曲,《五朵金花》:‘大理三月好风光,蝴蝶泉边好梳妆. . .’雷振邦作曲,《刘三姐》:‘肚子大是老母猪. . .’雷振邦作曲. . .后来呢就没有再见过这种系统性的到少数民族地方采风的音乐人了。直到后来咱们结婚以后,尤其最近吧,出差回来老听见你放什么爱尔兰、苏格兰、凯尔特人的音乐,这些不也都是洋少数民族嘛?再加上中国的北漂一族,我才觉得,哎!雷振邦又作曲了!按照我们这一代中国的教育制度吧,学艺术的绝大多数没机会学英语,外语学得好的得算学理科的;能到少数民族地方采风的,那又对艺术不感兴趣。你填补了新中国科研人员心中的一项空白,接着采风去吧,比写你那个什么Corpus Christi地区石油污染调查报告的论文有意义多了。"



恒玉眼眶有点湿润,说:"你真的这么想?"



陈沓说:"那是啊。你瞧我们洋插队的又是学理科的,要连点儿少数民族音乐都没有,多少家都在过磋砣岁月啊?你以为谁都像咱们家一样,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保持得如此旺盛?别哭啦,哎. . .你又哭个啥呀?你们女的就是容易被那牧师那传道人一郎声吆喝,眼圈就湿了。同志,坚强些,你呀,出身不好,不管是生在苏州,还是长在南京,沾到一条,就小资情调很严重,以后要注意克服思想上的弱点。"



恒玉指着电视上的克林顿夫人说:"我是为希拉里而感动,你看克林顿吧,审美观念不怎么样,一会Paula Jones,一会Monica Lewinsky,可是希拉里那出《Stand by your man》唱得多好啊。"



陈沓说:"我觉得还是Blues Brothers那出《Stand by your man》唱得最好。"陈沓一边说一边像中国传统京剧里面周瑜快被诸葛亮气死以前手那么一抖一抖的,最后指向自己的鼻子:"Stand by your man!什么小资情调,柏拉图(不拉图),男人肚子里面不舒服,方便就是了。不拉,吐?多恶心!"



在家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不想离开的时候尤其这样,出差刚回来,怎么就得走了?



previous
next

Beta